04
“放心啦，这几年我可见过不少可怕的怪兽，早就很有驯服经验了，”摆满西式早餐的餐桌旁，御庭青岚一边说着一边把每种食物都往自己的盘子里拨了一些，“再说她有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接下来直到就餐结束，餐桌旁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再听到他说话了——御庭青岚以八倍速往嘴里塞着各种食物，好像不这么做就会马上会倒地死掉。
离开餐桌前夜见蜻蛉忧心忡忡地叫住他。
“阿岚，你可不能大意轻心，你要是死在夜见家我没法和你们家的老头子交代……”
“不会吧，”御庭青岚想了想，咽回了那句就是食量有点非人类，“再说她都让我住在她外室了……”
“那是因为她崇拜强者，而你在被她踢碎xx的情况下还能把她从酒吧打包带回来，”夜见蜻蛉直接无视掉对面那位的表情，压低声音严厉道，“总之你给我小心点，别放松警惕！”
御庭青岚一直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在关于那个被踢碎的地方到底是用金丸称呼好还是xx直呼好的问题上纠结了好久之后，才渐渐注意到是哪里不对劲。
第一，他的金丸没有碎。
第二，夜见蜻蛉在叮嘱他当心夕颜的时候不像是一个哥哥在谈自己的妹妹。
夜见家的水可够深的啊，他苦恼的挠着头准备返回下榻处，嘛，反正完成任务就能回去了，这些麻烦的事情就忘到脑后吧。
夜见夕颜不睡觉也不执行杀戮任务的时候，基本都在看书。
大部分时候她基本都面无表情，或者即便有表情也显得恍惚木然而空洞，就像一个抽去灵魂的木偶。只有拿起书的时候，她的脸色才会出现一种特别的表情。
一种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最普通、对她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平静的表情。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啊，如果是一个不了解她的人，完全会以为她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手捧书卷，背依木廊，和一切黑暗血腥没有一丝关系，就像一朵悄然绽放在无人庭院中的花。
现在这朵娇弱的花是她。
那个人斩夕颜也是她。
据说她第一次沾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可爱的来自夜见家赌蛋场的新生海豹球，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这只海豹球是天生就能学习四个技能的人品物，大家都为这件可喜可贺的惊喜欢心鼓舞，夜见家小小姐的手气很不错，第一次就拿到这么优秀的精灵，以后前途大大的有。
然而不久后海豹球失踪了。
接着夜见夕颜这个名字就和一些恐怖的事件联系起来，死状可怖的尸体，没有生还者的记录，突然的袭击……很久之后，当人们想起这位夜见家曾经的小小姐、现在的人斩夕颜貌似连初始精灵都没有的时候，大概就能猜测出那只可怜的年幼的海豹球的悲惨命运了。
曾经那个躲在自己哥哥后面，怯生生望着他的小女孩，现在成长为血腥的代名词，那双曾经因为怕黑睡不着而紧紧抓住他衣角的小手，现在正为绯樱所指之处带去死亡。
这五年以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到底哪个才是他印象中的夜见夕颜？
还是说，其实他根本不了解这个孩子？
从已经获取的情报来看，这孩子根本是一个没感情的杀人狂魔，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她精神有问题，即便是黑道家出身，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看到血腥的场面却异常从容，可以说这是完全不正常的。
也许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
“你要在树上蹲到什么时候。”
被一言戳穿的御庭青岚只好讪讪地从靠近院墙的那颗树上爬下来。喂喂他可是辛辛苦苦从围墙外面翻到这颗侦察了很久才选定的树上，为什么一下就被发现，而且这种偷窥邻家女孩的微妙感觉是怎么回事！
夜见夕颜从书页上方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这让御庭青岚一阵头皮发麻，只能咳嗽两声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你的院子里实在太荒芜了，不如在这里种点花吧，女孩子家都喜欢花嘛。”
喂喂，我只是想说你这子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我才会被轻易发现不是我隐藏技术不到家，为什么话到嘴边变这样了，我管她院子干嘛，我管她喜欢花干嘛？
“少碍事。”
冷冷甩他一句后，那张有着齐刘海的素白小脸又回到书页后面。
但是这已经激发了御庭青岚的斗志，你不让我管，我偏要管，我今天就开始准备，明天我就让这院子里种满各种花！他掏出一个精灵球，紧接着一道红光闪过，一只哈气连天的月精灵出现在他面前。
“有什么事吗，御庭大人。”
周围明显没有什么紧急情况，月精灵一屁股坐在地上，血红的双眸瞪着御庭青岚，那架势就好像如果他不把为什么大白天把它叫出来说出个一二三，它就要给他下某种恶毒诅咒。
那边，夜见夕颜的注意力再次越过书本。
“听好了月布，我要你随便遗忘掉一个技能，”御庭青岚故意很大声地说，以确保邻家女孩能听到，“然后学习玩沙，明天我要在这里建一个花池，你要帮我松土。”
连夜见夕颜都能看出来，比起松土，这只月精灵更想给它主人松松皮，它盯着御庭青岚看了好久好久，才摇着尾巴慢吞吞地开口道：
“好吧，但是您要大声叫我三声本名。”
说罢，它再次张口打了个哈欠，准确无误地表达出自己的不耐烦。
御庭青岚怒了。
御庭青岚屈服了。
御庭青岚委屈地哽咽道：“御庭辉夜！御庭辉夜！御庭辉夜！……”话到尾声音都变调了。
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但是坐在不远处的夜见夕颜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的瞳孔都因为那个名字微微紧缩：御庭辉夜，这只月精灵竟然与正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的男子有一样的姓氏。
实际上，在他们这样实力雄厚而又古老的家族中，并不是每只精灵都有资格享受拥有本家姓氏、能够进入族谱的荣誉，以家族姓氏命名的精灵通常有着可怕的能力，每只都是超越同族的佼佼者，战斗中可以以一当百，比如她大哥的首发精灵夜见仓藤，曾经用一招叶风暴就扫翻了整个船港的渡轮，再比如一直照料薄樱姐的夜见奈理纱，一次有预谋的针对夜见家成员的暗杀活动，就是被这只闪光沙奈朵轻松识破，对方的杀手还没走进狙击范围就被连锅端，包括后面的审讯供作也由冰蓝女王执行……
于是那次审讯异常顺利。
嘻嘻，有意思。她合起手中的书，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争吵不休的主宠二人。
看来他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带着他的妹妹从御庭家逃出来的。
这是第一次……在战场以外产生战意呢……
御庭青岚感觉背部一阵凉意，等他扭头去看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走进屋内了。
整个下午院子里都不断传出单调的口令和单调的刨地声，就好像有人驾驶着一台小型挖土机在不知疲倦地工作。晚饭过后挖掘机终于停下来了，驾驶员去洗了个澡，本来负责值夜班的挖土机迫不及待地回球睡觉了，被强行揪出来上夜的是路卡利欧。
深蓝的眸子和血红的眸子对视良久后，后者终于发话了：“青岚大人……请以后都叫我本名。”
这次御庭青岚直接铺上一倒被子一拉装死思密达。
空气里慢慢钻出白色的雾气。
柔软的白雾渐渐遮住他的视线。
白雾里隐隐有一个小身影，似乎是坐在回廊的木栏下看一本图册。他走去，那个小小的孩子
冲他仰起脸。
青岚大人……
叫我青岚就好了。
但是父亲要我这么叫……
但是你老爸现在不在这里。
那个孩子冲他张开手，要抱抱。他抱起她的时候，感觉怀里的小小身体云朵一般温暖柔软，轻盈的仿佛没有重量。
青岚大人……
算了你叫我哥哥吧反正我和你哥哥年龄差不多。
父亲大人说我长大后要嫁给你……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以后要天天给你冲奶粉洗尿布之类的吧？
怀里的那个孩子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但是……阿鬼说她也要嫁给你……
不可能白鬼是我妹妹。
但是她说不信去问蜻蛉哥哥……
问谁我都不会娶她的。
为什么……
啊？为什么。他有点烦躁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显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但是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啊，因为我最喜欢你。好了别问为什么了我们去喝果汁吧我都快渴死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御庭青岚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嗓子处火辣辣的好像着火了一般，也许是白天的训练工作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现在他完全不想爬起来。
“……卢卡……给我倒杯水……”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了抓脖子。
然后他完全清醒了。
一把刀正切在他脖子上，刀刃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逆着刀身看上去，刀柄抓在夜见夕颜的手里，余光里可以看到路卡利欧正愤怒地炸着毛，但是因为忌讳什么而不敢有任何举动。
“喂，你这是做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正身处一个这荒诞的梦境，梦到有人要杀他，这个人还是和他一起住了好几天都相安无事的夜见夕颜。但是他的脖子已经被切破了，刚才感觉的痒意已经变成了刺痛，还有一些热乎乎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来，一种异样的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我正在把你的头切下来。”
夜见夕颜从上方看着他，然后像是要打破这种诡异气氛一样冲他恍惚地笑了笑。
“你见不到明天了。”
多年后回忆起来，御庭青岚依旧觉得那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没法说出那种刀刃在脖子上切动的恐怖感觉，只是觉得那一刻他好像被抛弃到了一个非人的世界，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对方只是想把他的头切下来，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单纯是要这么做而已。
他们根本没法沟通，而且很快，他们就永远没法沟通了。
“住手。”
直到一种嘶嘶的声音模糊地在耳畔响起，御庭青岚这才隐约感觉自己已经浑身麻木，连动都动不了了。但是同时他意识到，正在切割自己脖颈的刀刃也停了下来，因为握着它的主人，也被麻痹粉麻痹了。
一条皇藤蛇无声息地游到他们面前，用尾巴轻而易举地卷起夜见夕颜，而后者手上依旧握着沾染血迹的绯色打刀，随着蛇尾的动作在月光下闪烁着狰狞的红光。
“您该去睡觉了，夜见小姐，”皇藤蛇竖起上半身，尾巴紧紧缠着夜见夕颜。而后，它转向被路卡利欧扶起来御庭青岚，一双血色的眼睛闪烁着诡光。
“御庭先生，您今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有那么一刻，路卡利欧似乎难以压制冲上去揍这条蛇的冲动，但是一只手用力按住了它。
御庭青岚就这样一手捂着脖子上一串一串冒血珠的伤口，一手按着身边的路卡利欧，染血的苍白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转告夜见家主，承蒙关心，我今天晚上睡很香，一直睡到天亮。”
“很好，祝您晚安。”
夜见仓藤微微倾了倾上身，而后带着被紧紧捆住的女孩悄无声息地游走了。
路卡利欧呆呆望着门外，似乎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它的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战斗的蓝光，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那个女孩或者那条蛇撕扯的粉碎，但是他们就这样消失了，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御庭青岚也看着门外，良久，他才叹了口，呻吟着重新躺下来。
“早点睡吧卢卡，明天早晨还要造花池呢。”
声音低微的仿佛梦呓。
夜色重归于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在夜见家住了大约一个星期后，御庭兄妹突然要告辞了，原因是御庭家的元老们在听说御庭青岚拐弯去了神奥后便开始一刻不停地玩命派人催促他们回家。
为了御庭家那几个老家伙的性命着想，夜见蜻蛉只能送他们回去了。
“明天开春记得再来玩啊，一定要来玩啊，你们兄妹都不在我超寂寞哒~”
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到身后夜见家主的声音，御庭青岚没有回头，只是举了一下手臂。
从告辞到送别，他们谁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好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境，荒诞不经莫名其妙的梦境。直到在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御庭青岚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夜见夕颜一直没有回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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